御宅书屋 > 其他类型 > 我见观音 > 正文 我见观音 第121节
    宣榕手指一顿,耳尾缓缓地染上一点薄红。

    纸上,相思不提,只写。

    “望神女入梦,怜我忧思繁多。”

    第109章 相见

    脸颊发热, 宣榕下意识就把信页合上。

    一旁苓彩见她神色有异,好奇探头:“郡主您怎么啦?”她注意到宣榕绷紧的指尖,了然:“哦……”那位来信了啊。

    于是, 她麻利地磨墨取笔,铺好宣纸, 方便郡主回信。

    然后就快步走向屏风外间了。

    知情识趣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

    宣榕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她无奈地按了按眉心, 再把信页翻到前面, 仔细看起来。

    耶律尧还是谨慎, 知道这种寄信方法远无驿站可靠,信中未提任何军务详情。偶有模糊带过,也尽是趣事。

    宣榕也便照葫芦画瓢, 摘了点近来京中轰动的事儿。

    比如袁阁老家闹出了真假千金的丑闻,嫡孙女当年被人暗中调换了;

    也比如工部着手休整护城河, 结果, 从淤泥挖出数百年前的宝剑, 剑鞘已腐,剑体锋利依旧, 刻着松篱清的字;

    还比如你家蒋大人和礼部谈论定亲,事无巨细, 业务娴熟, 让礼部尚书数次萌生挖人的想法。

    说完事, 又画了一则望都钱金山秋景图。

    刚要折信封蜡,忽然, 她想到什么, 重新拿起三页来信。指尖划过第一列的第五字, 第二列的第二字,第三列的第十字。依次往下数列, 又是第“五”“二”“十”字,连起来——

    “冬渡易水关口”,“欲伪作重伤诈敌”,“勿慌勿怪”。

    咦?

    宣榕微微一愣,明白过来这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。

    ……还怪隐蔽的。

    她失笑,将原本写好的信对了几折,抛入焚纸炉。

    又平摊纸页,写了一封新信。折叠封蜡,放入青鸾机关鸟的腹部,关匣摁锁,推窗放飞“信使”。

    信中,仍是照葫芦画瓢,也用耶律生辰隐匿了一句话——

    “冬送物资以南”,“我可入边境城池犒劳士卒”,“同诱敌军”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自秋至冬,战事陷入焦灼。

    这是正常的,西凉本就地势奇峻,瘴气缭绕、黑水四散。

    若是他们打定主意龟缩境内,又有奇门机巧倚靠,外人很难强攻。

    三边同时打起消耗战,依靠国内支援巨额粮草供应,吃亏的肯定不是西凉。

    而耶律尧一向不喜坐以待毙,果断选择“重伤”诈敌,引诱他们迎战。

    他“重伤”在一次冒进的南下进攻。

    那夜大雪初降,易水结了冰,率兵从关口强攻时,耶律尧被飞矢射中,又遭火炮轰炸。据说当时场面惨烈,乱作一团,最后主帅还是被亲信冒死拖走,捡回一条命。

    当晚的军帐是一盆盆往外端血水。

    主心骨倒下,消息封锁不那么及时,这副“重伤至极、命不久矣”的样子,自然被传到了西凉。

    卫修开始蠢蠢欲动了。

    若说这还不能让西凉决策者们暗下决心,那昭平郡主南下,护送物资,亲临聊城鼓舞士气,但又被大雪封路,无法撤离之事——

    让西凉彻底有了“机不可失”的错觉。

    五十万军队兵临城下,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而雪下得又急又大。

    宣榕披着厚氅,撑着伞走在空旷街上。

    身后容渡如影随形,手上拎着一扇羊排、几盒糕点、些许香料,他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此刻,却能被人看出魂不守舍。

    宣榕对他再熟悉不过,侧过头,温声道:“阿渡,你若放心不下阿松,找他便是了。我这里不用太多人看顾的。”

    容渡心不在焉的:“不必,谢郡主……”他回过神来,这说辞太过生硬,连忙解释道:“聊城外不都大雪封路了么,过去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宣榕笑道:“向外传言,自然说得惊悚骇人。想进城池,多的是法子,路又不止一条。”

    容渡有一瞬间动容。但犹豫片刻,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宣榕也不勉强,只嘱咐道:“若你突然想去了,随时走,不用和我禀告。”

    城内集市离他们的住所不远,一路走来,即便执伞,还是雪落满身。

    终于入廊进檐角。

    宣榕收伞,将兜帽往后一拂。

    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。

    几点雪沫在她长睫上慢慢融化,变成晶莹的水珠。

    整个人冰雕玉砌,不染纤尘。

    走进门,解开大氅,忽然,宣榕若有所察地瞥了眼内室,脚步微微一顿,她对容渡吩咐道:“糕点给我,你直接去小厨房让人炖汤吧。”

    容渡止住了入内的脚步,恭敬一颔首,照做了。

    脚步声远去,宣榕反手合门,将盛了糕点的梅花盒放在桌上,侧头看去,杏眸微弯:“要不要来点酸枣糕开开胃?待会还有羊肉汤,这边的腊八节都喜欢这么佐餐,方才集市上,几位老太太还硬给我塞自家做的糕点,我说我买了,辞了好半天。”

    顺着她的目光,传闻里奄奄一息的人,正好整以暇靠坐在榻边。雪天里不甚明亮的光从窗纸透入,衬得他下颚线条凌厉。

    而他姿态慵懒,扬眉笑道:“不了,黄昏前我就得走。”

    宣榕不置可否:“可以让张婶婶加多柴火熬煮。”

    耶律尧摇头:“我明晚前得回保山。太晚赶不了夜路。”

    他此刻身上仅是薄衫,但应是也披了大氅而来——

    熏暖的炭火旁,挂了一件纯黑的狐裘大氅,半干不干,似是之前被风雪打得湿透,刚开始烘烤。

    宣榕也不勉强,摸了摸黑氅内胆,觉得这种材质厚度,又是阴湿环境,黄昏前不可能干透,便道:“待会我去找一下库存,若没有新的鹤氅,你披我那件走。”

    耶律尧笑着应了声好。

    又见她重新走到桌边,把食盒打开,拿起筷子夹出糕点装盘,道:“怎么猜到我在漳城的?这边地形险峻,最为安全?”

    “不,没猜到。”耶律尧歪了歪头,“不是都说你在聊城么,我又没小道消息,自然信以为真,先去了聊城。看到郡主马车,以为里头坐着的是你,没想到……”

    宣榕了然:“见到阿松了?”

    他顿了顿,语调有些微妙:“是。容松女装还……挺像那回事的?坐姿活脱脱一个小姑娘。”

    容松和宣榕身量差不了太多,五官漂亮,骨骼匀亭。

    小时候就经常被她拉来当替身。

    这次也是一样,在聊城慰问结束,她连夜赶来漳城,留了容松扮作她,“困”于风雪——

    宣榕笑道:“你第一眼没看出来是他?”

    耶律尧控诉:“都易容了,哪里看得出来?我只知道不是你,以为是个女暗卫,便问你在哪里。可他二话不说就和我过招。他打我,马车差点没被他砸散架。”

    宣榕放下筷子,无奈转身走到榻边:“他打得过你呀?”

    耶律尧仰头:“当然是打不过。”

    ……那还好意思告状。

    宣榕轻叹了口气,心软问道:“可有受伤?”

    不知为何,耶律尧皱了皱眉:“他?没有,我有分寸。”

    宣榕看他:“我说你。有无受伤?”

    耶律尧眉眼骄纵肆意,笑出声来:“和他打斗,让一只手我也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宣榕打断他道:“不是和容松打,是你诱敌佯伤重前,阵仗闹得那般大,就算是假戏,也难免真做。可有不小心被伤着?”

    说着,她掌起榻边的烛灯,仔细端详着他。

    青年薄衫下的肌理线条流畅有力,整个人像慵懒小憩的猛兽,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仅仅这样观察,确实看不出端倪。

    耶律尧僵了僵:“……没有。”

    宣榕不放心:“真没有?”

    耶律尧含糊道:“……总有那么几个死士备用的。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炮火里捡回一条命的“耶律尧”是替身。

    宣榕微微一怔,似是见她愣神,耶律尧迟疑:“你……别太难过。他们是北疆供了十几二十年的,从开始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替死。亲友也都有好好抚恤。我……”

    或许他能够舌灿莲花地说“他们死得其所”,但这也只是推脱责任的虚伪,在她目前根本不管用,干脆破罐子破摔道:“战场就是这样,你别管了,我保证我们会速战速决、减少伤亡,西凉那边普通士兵也能招降就招降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外面风雪很大很急,凌冽的寒风吹窗敲户。

    七天前在聊城犒劳兵卒,尚未有如此风雪,但已是严寒。何况今日。宣榕想象着边境军士们在寒风中裹衣的冷,大齐、北疆、西凉——

    她闭眼一叹:“好。”

    上位者一个念头,千万将士鲜血铸就。

    可矛盾到达极致,征战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所以这场战事快结束吧。